对话鸠山由纪夫 当首相的甜酸苦辣
作者:英途 2013-09-23 16:55
当鸠山由纪夫坐在我的面前时,我突然感觉到,他不像一位当过日本国首相的政治家,而像是一名谦恭的学者。因为他只坐了沙发的前半部分,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埋进沙发中去。鸠山先生没有傲气,说话细声细语,甚至有些腼腆,几乎没有手势。
我和他的“人生对话”,就是在这么一种氛围中开始。
“按照中国社会的说法,我是属于‘官四代’。”鸠山先生如此调侃自己。
1947年2月11日,鸠山先生出生在东京的一个政治世家。他的曾祖父鸠山和夫曾任日本众议院议长。祖父鸠山一郎,50年代时曾任首相,实现了日俄邦交正常化。他还是目前安倍首相领导的日本执政党——自民党的创始人。父亲鸠山威一郎曾任外务大臣。弟弟鸠山邦夫,曾任总务大臣。因此许多人喜欢把鸠山家族与美国的肯尼迪家族相提并论,并称鸠山家族为“东京大地主”。
鸠山先生出生后,就没有被家族所看好。因为他有一个很大的弱点:怕在生人面前说话。因此,全家人都倾向于他的弟弟、活泼好动的邦夫来继承政治家业,而让鸠山去自由浪漫。
鸠山是个读书人,一心想做一名工程专家。高中毕业后,他考入了东京大学工学部,专攻计数工学专业。毕业后,赴美国留学,考入斯坦福大学研究生院。
从美国回来后,鸠山先生进入了东京大学当教师,而且当得其乐融融。但是毕竟是鸠山家的长子,根据日本的传统习俗,长子必须继承家业。1986年,鸠山先生放下了教鞭,参加了众议院议员的竞选,并一举当选。时年,鸠山39岁。凭借家族的声望与人脉,鸠山先生迅速成为日本政坛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1993年,因为不满自民党的“黑金”政治,鸠山宣布离开自民党,并与志同道合者们结成了“先驱新党”。同年,“先驱新党”联手小泽一郎率领的新生党、细川护熙创立的日本新党及社会党、公明党等8个政党,促成1955年以来首个非自民党政权——细川护熙内阁的诞生。
1996年,鸠山兄弟拿出12亿日元的私人资产,与菅直人等人组建“旧”民主党,并担任党的主席。
1998年,鸠山领导的民主党与小泽一郎领导的自由党等合并,组建了新的民主党,并多次担任党主席和干事长。
2009年9月,鸠山和小泽一郎领导的民主党在众议院大选中一举击败长期统治日本的自民党政权,组建了民主党政权。9月16日,日本国会召开特别指名选举,鸠山由纪夫获得480席选票中的327票,当选日本第93代、第60位首相。
回忆起那一天的情景,鸠山说:“早上出门时,身边只有一个保镖。晚上回家时,变成了一个警护车队。到了家门口,发现已经有了临时岗亭。
徐:您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位拥有博士学位的首相,当初是准备一辈子从政,还是想过当一名单纯的学者?
鸠山:说实在,我是一向很讨厌政治。我从小有一个弱点,就是不太喜欢在生人面前说话。小时候,因为家庭的关系,很少有机会与同学朋友打打闹闹,因此性格很腼腆。我的爷爷都认为,鸠山家能够继承政治血脉的,是我的弟弟邦夫,而不是我。而我的父亲也告诉我,政治家的代名词就是“混蛋”,他也不希望我从政。但是我在美国留学期间,刚好遇上美国建国200周年的庆典,看到那么多美国人在为自己的国家欢庆呐喊,那一种近乎狂热的爱国心深深地感动了我,想想日本社会谁都不敢提“爱国主义”,因为一提“爱国主义”就会被联想到过去的军国主义教育。日本人挥舞日本国旗也只是在奥运会举办时,年轻人对于日本的爱情越来越薄弱,心中突然产生了强烈的从政愿望,希望能够尽自己的力量,让日本成为独立自主,受人尊敬的国家。
从美国回来后,我当了一阵子大学的教师,在39岁时参加众议院大选,当上了众议院议员,从那个时候开始了自己的政治家之路。
徐:当上首相后,您感到第一件惊喜的事情是有了门岗,但是您第一次感到痛苦的事,是什么?
鸠山:我领导的民主党在竞选时曾向国民许下两大诺言:孩子读书不要钱,高速公路不要钱。事后细细算了一笔账,单是“孩子读书不要钱”,一年的财政支出就要2.3万亿日元。而“高速公路开车不要钱”,一年则需要6000亿日元,两者相加就是3万亿日元。
这一笔钱,原计划要从中央各机关的“埋藏金”中挖出。因为根据民主党的事先调查,各中央机关以基金、备用金名义留存的资金总额达到6万亿日元。这一笔“埋藏金”没有列入国家财政结算中,属于机关的小金库。但是,我当上首相后,发现这些期待已久的“埋藏金”早已经被自民党的麻生内阁花得净光,只剩下空盒一个。这是我最感到震惊的事情。
徐:您担任首相后,提出了一个建设“亚洲共同体”的构想,认为日本应该融入亚洲。这一构想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
鸠山:战后68年来,日本与美国建立了长期的同盟关系,在美国的支持关照下,日本从战后的废墟中发展起来,尤其是在经济领域取得惊人的成绩,使得日本成为世界经济强国。所以日本感谢美国是应该的,也是当然的。但是,我也感觉到,二战结束已经这么多年,日本在外交上一直处于向美国一边倒的状态。当然,在过去冷战时期,这种状态可能是属于比较好的。但是在冷战结束的今天,针对世界出现的新秩序新情况,日本应该顺应潮流改变战略,但是事实上,日本在政治外交上依然是看着美国的脸色行事。我觉得,日本作为一个亚洲国家,在继续保持与美国的同盟关系的同时,也应该拓展自己的视野,努力成为一个能够受到亚洲各国尊重的,独立自主的国家。所以,我一直主张以“友爱”精神化解历史恩怨,学习欧洲的做法,就如德国和法国那样,经历了残酷的战争,最终能够认真清算好历史,达成相互谅解,从而共同建设“欧洲共同体”那样。我觉得亚洲也应该如此,尤其是中国和日本,应认真解决好历史问题,相互尊重和理解,共同引领亚洲走向和平与繁荣。所以,我在担任首相后,就提出了建设“亚洲共同体”的构想。
徐:担任首相后,您正式出访的第一个重要国家,为何选择了中国,而非美国?
鸠山:我和民主党政权当时有一个很重要的外交考量,那就是要结束日本长期以来完全倚重于美国的历史,日本需要寻求政治上的独立。因此我们提出了一个日美中三国的“等边三角关系”。中国毫无疑问,是未来日本最重要的伙伴。虽然有历史问题的纠结,但是我相信,只要真诚相待,这些问题并非关键。日本要融入亚洲,就必须先融通中国。我在《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文章,指出,日本“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们是个位于亚洲的国家。我认为,正在日益显现活力的东亚地区必须被确认为日本的基本生存范围。所以,我们必须持续建立覆盖整个地区且稳定的经济合作和安全框架。”这就是我的外交立场。
徐:什么原因迫使您最终选择了辞职?
鸠山:原因是众多的,与美国的关系一直处理不好,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我担任首相后,就如上面提到的那样,希望日本能够回归亚洲,希望能够建立日美中三国的等边三角关系,但是这一想法遭到了政府内部一些亲美的官僚集团的抵制。他们认为我是大逆不道,认为日本离开了美国,就难以生存,因此对于我提出的建立“亚洲共同体”的构想,也持否定的态度,认为这会得罪美国。
当然,我没有受到来自美国政府的直接的压力。但是,许多时候,这一种压力是无形的。
其次是有关美军驻冲绳普天间基地的搬迁问题。民主党在竞选期间宣布的纲领中,是明确提出要求将基地搬出冲绳县境外的。但是,我担任首相后,外务官僚马上提出,基地搬迁到冲绳岛内是日美两国政府达成的协议,不可改变,如果改变的话,必然会损害日美同盟关系。结果我不得不修正自己的立场。但是这一修正,让我成了一个出尔反尔的政治家,支持率出现了很大的跌落。
当然,国内财政的严重亏损,官僚集团在工作上采取消极对抗等,都是让我感到当首相困难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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